2009年7月,作者(右二)赴湖北省公安县裕公垸郑家河头,实地查勘长江主泓藕池口分水线。
关于洞庭湖水系的流域面积,一般表述是26.28万平方公里。其中湖南省境20.48万平方公里,占78%;贵州省境3.04万平方公里,占11.6%;其余10.4%属桂、渝、鄂、赣、粤诸省、市、自治区。湘江流域面积94660平方公里,范围跨广西、广东、江西、湖南等4省(自治区)69县(市);资水流域面积28142平方公里,范围跨广西、湖南2省(自治区)25县(市);沅江流域面积89647平方公里,范围跨贵州、广西、重庆、湖北、湖南5省(自治区、直辖市)38县(市);澧水流域面积18583平方公里,范围跨湖南、湖北2省12县(市);东洞庭湖流域面积12974平方公里,范围跨湖北、江西、湖南等3省11县(市);南洞庭湖流域面积4410平方公里,范围跨湖南省沅江等6个县(市);西洞庭湖流域面积7628平方公里,范围跨湖南省澧县等9个县(市)。四水流域和东、南、西洞庭湖水系流域之和为256044平方公里。再加上范围跨湖北、湖南等2省13个县(市)的四口水系的流域面积6756平方公里,总计26.28万平方公里。
湖泊流域面积是指汇入湖泊的来水区域。湖泊集水区域的大小,对湖水的补给来源、湖泊蓄水量、湖水水情的变化以及湖水水质都有一定影响。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把洞庭湖的湖泊流域面积仅仅认定为26.28万平方公里,是不全面的,它不符合事实。在2013年出版的《洞庭湖志》上册水文篇中,我们第一次将长江上游的流域面积计入洞庭湖的水系流域面积,曾经这样表述:“洞庭湖水系流域面积约占长江流域总面积的14%,其中湖南省境内面积约205000平方公里,约占洞庭湖水系总流域面积的79%,约占湖南省总面积的96.7%,贵州省约占11.5%。若加上长江四口分流入湖的流域面积,洞庭湖水系流域面积约达130万平方公里,占中国国土面积的七分之一。”这个初步认知,尚留有“若加上”这样一个小尾巴,显得勉强。经过将近十年的沉淀和思考,虽然无人响应,但我个人更加坚定和充满自信。湖南人要给母亲湖一个科学和公正的定位,认定流域面积仅是一个开始。
有的人士认为,在洞庭湖流域面积的认定上之所以存在较大的差异,主要涉及到两个关键问题,一是流域边界的界定差异;二是河流与河流集水面积分水岭的界定差异。不管用何种方法测量计算均要统一这两个问题,否则难以达成共识。我个人的看法是,这不是技术标准问题,而是认知角度问题。
洞庭湖的水系包括湘资沅澧四水、长江四口和东南西洞庭湖水系等几个部分,而湘资沅澧四水和长江四口是大头。湖区的老百姓把四口称之为“北水”或者“西水”,因为它来自长江来自四川,而把四水称为“南水”,这个方位感是十分清晰的。湖北人则把四口称之为荆南四河,荆则指长江荆江段。通过汇入地表水的径流量,可以看到长江来水通过四口到达洞庭湖的比重。大约60年期间内,洞庭湖平均入湖径流总量为2803亿立方米,其中长江四口为940亿立方米,占多年平均入湖径流总量32.4%。最大年径流量发生在1954年,总入湖年径流量为5268亿立方米,其中四口为2330亿立方米,占44.2%。随着四口口门的淤塞和荆江裁弯取直的影响,四口入湖水量在逐年减少,二十世纪50年代四口径流量占多年平均入湖总径流量43.6%,60年代四口占40.4%,70年代四口占30.3%,80年代四口占29.4%,90年代四口约占22.6%。到二十一世纪初已衰减至20.6%。从历史上看,高的年份,长江分流洞庭湖几近一半,低的年份,也在五分之一以上。通过四口连接的洞庭湖,实际上已成为长江主泓的另一通道,第二条长江,表现万里长江荆江河段九曲回肠的极品特质就在洞庭湖。
长江松滋口卫星照片
四口的径流来自长江,来自昆仑山脉、唐古拉山脉、巴颜喀拉山脉,来自荆州、宜昌以上广袤的鄂川黔地区。很显然,把四口水系的流域面积圈限在区区6756平方公里内,是不科学的,因为它的范围仅仅只有湖北、湖南两省的13个县(市),这个弹丸之地产生不了940亿立方米的地表径流。黄河的平均径流量是580亿立方米,鄱阳湖的平均径流量是1200亿立方米。我们可以把洞庭湖比喻为躺在长江身边的第二条年平均径流量远超过黄河的河道。这个940亿立方米巨量的集雨区就是长江上游,它的流域面积100万平方公里也就是四口水系的流域地区。
洞庭湖水系的流域面积达到126.28万平方公里,这个巨量的数字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它相当于我国国土面积的七分之一,仅小于新疆的面积而又大于西藏,是世界第一大淡水湖苏必利尔湖流域面积的十倍。洞庭湖流域面积之大超乎我们的想像。
长江多年来向洞庭湖分流大约十分之一的径流量,占湖泊径流的四成四到二成一之间。我们可否用占长江的径流份额比例分配长江上游的流域面积,来抹平一些人们在认知程度上的不适应情绪呢?显然不行。长江是在穿洞庭湖的肠胃而过,只有当我们将洞庭湖理解成河道或者长江的汊河,当我们将洞庭湖理解成长江主泓的辅道,才算是理解江湖关系的本质。某河经过A点分成两条河P1与P2,然后在P1某断面C处,如果计算其流域面积只算A到C之间的区间面积,或者按流量分配比算,那是不成立的。要包括A点以上的面积再加上区间面积。不能因为是岔河,就把A点以上不算。因为流域的定义是该断面以上的汇水区域。A点以上面积的水也是流到C断面了的。四口从长江分流,洞庭湖流域面积的计算也应该照此办理。因为洞庭湖和长江共享一部分流域面积是事实,江湖转移物质能量后也分不清水沙的来源,你如何辨别沱沱河的水和岷江的水?洞庭湖水系无疑属于长江水系,洞庭湖流域无疑属于长江流域,但洞庭湖沧桑巨变之后以飞地的形式所产生的流域面积,确实超越了湖泊科学的某些认知,也许这是一个特例。其表述的方式不妨让二者并存:一种是26.28万+平方公里,一种是126.28万平方公里。
洞庭湖流域面积的这种特殊存在,是复杂江湖关系的一种表现,在中国是唯一的,在世界上也是少见的。经过地质运动和人类活动因素双重叠加的影响,万里长江在中游两岸的特定地质构造环境下汪洋肆恣,与在江西所受的束缚不同,它左右摆动,形成九曲回肠的特殊局面。作为江南的湖南省,既是它的受益者,又是它的受害方。水沙的南侵,在洞庭湖造就了近千万亩的沃野,龙宫变闾里,成为国家的粮仓。但冯夷肆虐,人或为鱼鳖,又给湖区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洞庭湖本来就是洪道性湖泊,在承接分流长江洪水的任务后,洞庭湖在整体上成为长江洪水的过道,它的河流性特征愈来愈明显,它就是一条洞庭河,第二条长江。《禹贡》中已有“江别为沱,至澧”的说法,陶澍认为,“凡水之出于江而复合者谓之沱”,“江在古时为岷江之正流,从虎渡口注澧,而北江则沱水也;其后北江渐盛,南江渐微,反以南为沱,北为江矣。”古人早已把长江主副两泓的转换关系看得清清楚楚。
洞庭湖的河流性特征表现在,无论丰水期,还是枯水期,湖泊上下游水位落差都相当大,水位时空分布不均,有明显水面比降,吞吐流是洞庭湖的主要流型。根据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1997年的考察资料,洞庭湖吞吐流流型十分突出,已具有河道的特征。在考察时段,湖流流态基本上是由西洞庭湖,经小河嘴向南洞庭湖、再向东洞庭湖直至从城陵矶出口入长江的单一流动,仅在局部湖汊或湖湾区有流向偏转,出现回流现象。也就是说,洞庭湖湖流是以各个入湖河道的入流在湖泊中汇合,再经出湖口泄流的流态组合。湖流流速一般在0.0~0.5米/ 秒之间,其中目平湖由于水位较枯、北部湖底袒露,南嘴的澧水和三口分流汇合处流速0.21 米/ 秒,流向偏东并与河道走向一致;南部水域实为沅江入湖水流的回流区,实测流速零值;南洞庭湖与西洞庭湖之间的沅水走廊,实测流速0.25米/ 秒,流向偏东北即平行于岸线方向;东南湖汇沅水、澧水与三口合流的一部分,实测流速0.08~0.29米/ 秒,流向偏东南即沿东南湖长轴方向流入万子湖;万子湖纳资水左支和东南湖来水,实测流速0.09~0.22米/ 秒 ,在万子湖与横岭湖之间的过流河道、万子湖的出湖口附近流速最大为0.53米/ 秒;湖流流向与万子湖长轴的走向一致,即万子湖西部水域流向偏东南,中部水域流向偏东、东部水域流向偏东北;横岭湖汇万子湖、资水右支及黄土包河的部分来水,实测流速0.4米/ 秒,流向偏东北即向横岭湖以东的湘江河道方向;东洞庭湖是藕池河东支、南洞庭湖、赤磊洪道及湘江最后汇合地,考察期间水位较枯、洲滩显露广泛,湖形成“肺”形,西部水域主要受藕池东支影响,东部水域实已成为南洞庭湖、赤磊洪道和湘江的过水走廊,实测流速0.2~0.6米/ 秒,其中西部水域流速较小、东部水域流速较大,流向北或东北方向即指向城陵矶的湖泊出口方向。洞庭湖的河流特征已较为明显。
就江湖关系而言,完全可以视长江上游为洞庭(河)湖的上游,长江中下游就是洞庭余波,洞庭(河)湖的下游,洞庭湖就是荆江的另一种存在,一如戏剧舞台的A角和B角。
洞庭湖是湖南人的母亲湖,它不仅仅哺育了湖区儿女,而且一直在调蓄长江洪水,为长江中下游地区分忧。也可以说,它是中华儿女的母亲湖。在不断深入认识自然的进程中,我们应该给予母亲湖应有的定位,它是中国最重要的湖泊,它是长江的另一条水道,它是吞吐长江唯一的大湖。
悬挂在岳阳楼上一首气势磅礴的诗歌为我们描绘了洞庭湖的烟波浩淼: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这是明代巡抚魏允贞对洞庭湖水的崇高赞美。“洞庭天下水”,因为它来自昆仑山,来自青藏高原,来自三江源地区。它与李白歌颂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一样异曲同工。至目前,在谈论洞庭湖水的定性词汇中,我认为只有范仲淹的“吞长江”和魏允贞的“天下水”最能表现洞庭湖的特质和气势,也艺术地表述了洞庭湖水系所覆盖的流域地区。还有没有其他的文字呢?孟浩然的,李白的,抑或杜甫的?实在都好不过以上两句,而我们常常说的“洞庭八百里”,指的也仅仅是湖面而非水系流域。与其说范文正公和魏巡抚是用散文和诗的形式描绘洞庭湖,不如说两位前辈是在从水文的角度观测洞庭湖。他们认知洞庭湖的视野,有些正为我们今天所忽略。
(作者李跃龙系湖南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洞庭湖志》主编)